“我军的伤亡情况如何？”
中军大帐内，发须皆白，神情威严，但双眸却难掩疲惫的大将军蒙骜，席地坐在一张矮桌后，沉声开口道。
这位历经昭襄王、庄襄王、以及当今秦王政的三朝元老，虽然依旧骁勇善战，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。
若是换做从前，不过是区区两天一夜的奔袭，加上一场小小的失利，何足谓道也。
此番攻赵。
主将为蒙骜，副将则是张唐。
这同样是一位历经百战的老将了。
一生经历大小战争不知凡几，早已见惯了生死，无论是战争的胜利还是失败，几乎都已经很难引起这样一位老将的情绪波动。
然而这一次。
当张唐听到蒙骜的询问时，神色却罕见的多出了几分怪异。
只见他打开一卷竹简，开口道：“此番肥下一战，加上之前连夺三城的战斗，我军一共损失骑兵一千二百一、甲士一千九百八十二、其余士兵加徭役共两千七百七十人。”
普通士兵与徭役的战损暂且不论，这一战光是先锋的骑兵加甲士的精锐死亡数目就已经超过三分之一。
要知道。
这已经是极为惨烈的死亡率了。
毕竟人皆畏死，大多数军队一旦己方前线战死人数超过十分之一，士兵估计就已经开始产生退缩之意，这是人之常情。
能在死亡率超过两成还能保持士气的军队，便已经能称为‘悍勇之卒’。
而死亡率超过三成，那是只有在双方军队进行‘死战’的时候，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。
然而对于秦军而言，一场大战战死率超过三成，不过是常规战损。毕竟秦国地处蛮荒，从一开始就不像其余六国留有退路，因此每一场大战对于秦人而言，都是没有退路的战争。
所以听到这里，蒙骜的表情却依旧冷静，继续道：“然后呢？”
蒙骜明白这些只是直接战死士兵的统计，以往每场战争打完以后，后续因为重伤不治、伤口发炎而死亡的士兵人数，往往并不会比直接战死的士兵少多少。
甚至有时候因为受伤而死的士兵，甚至会比在战场上战死的人数还要多，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。
然而下一秒。
令蒙骜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。
只见副将张唐神情略带几分诡异的收起竹简，道：“已经没有了，这些就是全部的伤亡统计，后续还有战士在伤兵营治疗，所以还没有计算出来。”
蒙骜倏然抬头，一双虎目睁开，惊疑道：“没有了？”
张唐点点头，道：“没有了。”
蒙骜瞬间起身，不可思议道：“这不可能，是不是记录出现了错误？”
张唐摇摇头，道：“应该不是，据我了解，我军这次战后因伤势不治而死亡的人数极少，原因据说是因为有一名士徒精通巫药之术，救回了不少勇士。”
“巫药？”
“对，据说这种巫药在医治伤口发炎与退热上面，拥有奇效。此次连番大战，我军受伤者超过四千之数，而成功救治回来的人超过九成，其中七成以上的士兵，都是被那名士徒用巫药救回来的。”
“竟有此事？”
这一下，哪怕是以蒙骜的心境，也不由变了脸色。
要知道。
对于如今的秦军而言，一场战争中最怕的是什么？
不是死亡，而是饥饿与受伤。
秦人虽然勇武，但却并不好战，毕竟打仗时会死人的，哪怕有军功，如果有得选，估计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拿命来换取爵位。
可事实却是，秦国从来没有选择。
历史上。
秦国地处蛮荒，土地贫瘠，老秦人几乎从出生那一刻开始，就要不断与天斗，与地斗。但即便如此，老秦人也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饥饿的痛苦。
直到秦惠文王时期，君王采纳司马错的谏言，派遣大军翻越秦岭，攻下巴蜀之地化为粮仓，秦国的困境才总算得到一点缓解。
可即便如此，一旦遭遇灾荒年代，老秦人依旧会大把大把的饿死，浮尸遍野。
而为了不再挨饿，秦国便只能开启战争。
光是在蒙骜一生征战中，就有至少三四次战争，是因为遭遇灾荒，秦人快要活不下去了，只能被迫开战。
没有人比秦人更了解饥饿的折磨，很多时候，秦军宁愿战死，也不想挨饿。
而受伤与饥饿一样可怕。
在战场上被敌人杀死，不过只是一剑的事情。但一旦伤口发炎红肿，很多时候所带来的结果，往往是生不如死。
很多士兵受伤后，伤口红肿发炎、时刻流出脓血，再加上高热不退，有时候足足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。
但偏偏却又死不了。
而且人一旦从战场上活下来，之后就算再想自杀，也很难下手。
就这样一直在极度痛苦的折磨中，大量士兵足足坚持了七八天之久，才会彻底断气。
一场战争结束。
以秦军当下的军医水平和医师数目，最终能够将受伤士兵救回三四成，就已经能算是谢天谢地了。
甚至就算医师的数量足够，以当下平均的医术水准，估计战后也只能救回六七成伤员。
这样简单换算一下。
也就是说，如今墨君一人之力，已然抵得上至少数百名医师。
想到这里。
蒙骜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跳。
随即蒙骜果断开口道：“将那名士徒叫过来，我要见他。”
话音刚落，张唐便回道：“我刚才已经派人过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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