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笑生的控诉,倒也并不是全无道理。
这些女子都是本地娼馆里的姑娘。烟花女子,几乎没有不带病的,可寻常却请不到医术好的大夫。
谢怀珉和程笑生建立的济善堂,谢怀珉擅长跌打损伤的外科,而程笑生擅长妇科。医馆刚建立的时候缺钱得心慌,谢怀珉天天拨算盘发愁,再加上她也挺同情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,便一个劲督促着程笑生去给这些歌姬舞姬看病。
程笑生并不是那种魁梧英俊的大汉,他生得细皮嫩肉,一双笑眯眯的眼睛,怎么看怎么亲切温柔。他看病仔细,药到病除,收费合理,又会主动关心姑娘们,听她们说心事,从胭脂水粉,隔壁馆里那个小表砸,一路谈论到诗词歌赋,古今奇闻。
这样贴心的小大夫,对于见惯了薄情恩客的烟花女子来说,不啻于黑暗中的圣光。于是程小大夫迅速集结了一大群热情的爱慕者。每逢旬假,都会有一大群花蝴蝶组队来刷程笑生。
“我让你去看病,可没让你去偷心。”谢怀珉甩了手上的水珠,从篮子里捡了个果子啃了起来,“你要真心不喜欢,自然有法子拒绝的。别口是心非,嘴里说着不要,身体却诚实得很。你们这种臭直男,我可见得多了。明明是自己招惹来的,却总是旁人的错。”
“得得!”程笑生摆手,“就知道你又会扯到这个话题上来。唉,别顾着自己吃呀,给我丢一个来。”
谢怀珉扔了一个果子给程笑生。两人并肩坐在井边的青石板上,咔嚓咔嚓地啃着果子。夕阳将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。
“一晃就三年了呀。”程笑生感叹,“我以前到处走,没在同一个地方呆过一年的。在这里开了医馆,这才尝到了安定下来的滋味。”
“这才三年呢。”谢怀珉斜睨他,“这滋味如何?”
程笑生悲怆道:“生不如死。”
谢怀珉哈哈笑,把他推了个趔趄,“你这是牡丹花下死!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!”
程笑生笑笑,“你呢?我知道你想家,想那个男人。回去看看也好呀。躲这么远,他万一要是真忘了你呢?”
谢怀珉把玩着果核,淡淡道:“忘了,便是缘尽了。不过我知道他没忘。”
“就因为那个?”程笑生挤眉弄眼。
谢怀珉鄙夷道:“你没爱过,你不知道。”
下巴上还留着口脂印子的程笑生很是不以为然地哼了哼。
“别嫌师哥啰嗦。女大当嫁,你再特立独行,至少是需要有个家的。就算是师哥我,也不能陪你一辈子。你和那个人,天南地北地分开,你有个头疼脑热的,他也不会在你身边。他现在过得怎么样,你也不知道。他后宫里不多不少,还是有几个美人的。你就真有信心他不碰?男人呀……”
“这样的话,你翻来覆去唠叨了两年多了,就没点新的?”谢怀珉不羁地笑起来,“我要是对他有要求,想从他那里得到点好处,我何必走?我一早就坚定不移地留下来,撒泼打滚也要那顶凤冠,然后仗着嫡妻正宫的身份,同陆颖之那一群小妖精掐得热火朝天、可歌可泣。宫斗?哼,那都是表面。咱要大力扶持谢家和陆家斗,一边使劲生儿子,立太子。本宫就是大夫,有本宫在,宫里别的女人别说孩子,连大姨妈都不会来。怎么样,师哥,是不是听着觉得很带感?很想订阅呀?”
“订阅你妹呀!”程笑生脸皮抽搐,“你逆流而退,不正好给了陆家发达的好机会?”
“你别小瞧了他。”谢怀珉挑眉,“这不仅仅是后位之争,这是文武两派,两党之争。陆家一开始就小瞧了他,把算盘打得太响亮。谢家看似式微,可我老爹的学生满天下,也不过借此事以退为进罢了。你且看着吧。”
“朝堂之事,我是不大懂的。”程笑生道,“师哥是怕你将来受伤。怕你期望太大,将来失望了,接受不了。”
谢怀珉抬头望着夕阳,淡笑道:“恰恰相反。我没什么期望。我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。只有自己过好了,才是真的好。更多的收获,那就是锦上添花。”
程笑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。
济慈堂的成员总共只有三人,名义上的店主程笑生,实际上的店主谢怀珉,和小学徒阿武。
小镇入夜,店铺关门,后院厢房里已经摆好了饭菜。
谢怀珉的手艺在这几年的实践生活中已经完全磨练了出来,做的菜色香味俱全,深受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欢迎。
看着两人狼吞虎咽,谢怀珉又开始得瑟,“想我谢大当家做的饭菜,是平常人能吃得到的吗?你们也好福气哟。”
“大当家文治武功。”小程百忙之中不忘歌功颂德,“对了,我明天想吃鱼。”
谢怀珉修剪着指甲,“我还想吃唐僧肉呢。”
“谢娘娘,快吃吧。”程笑生唆了一口粉丝,“看天,晚上要下雨呢。吃完了要收衣服。”
“春雨贵如油啊。”谢怀珉望了望天。
也不知道,此刻的东齐京城,是不是也正被绵绵春雨笼罩着。
程笑生洗完澡出来,面上一凉。空中果真下起了雨。
他穿着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回自己那间屋子,眼角看到谢怀珉的房间开着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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