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世荣无言以对，与女子讲道理，果然是愚蠢无比的行为。
见高世荣默不作声，赵嬛嬛面露得意之色，轻轻一笑之后，幽幽道：“吾倒是有些感激九哥了……比起其他赵氏族人，吾能成功逃回大宋，多享受十数年的荣华富贵，已是万幸……太后南归，吾虽心有不甘，倒也生不起怨恨之心来，说起来，太后也是苦命之人，年轻时不得恩宠，即便是亲生儿子做了皇帝之后，她仍在北方受苦受难，就让其替吾多享受些时日吧！”
“驸马，你当初怎么就相中吾了呢，还费尽心机地在吾面前展露才华，孔雀开屏么？”
高世荣老脸一红，道：“还不是想引起你的注意，结果……班门弄斧了。”
“你是不知道啊，初见你之时，给我带来的观感是何等震撼，简直惊为天人……你就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神情淡然，姿态随意，天生一副超然世外的冷艳模样，像一株百合一般，冰清玉洁，即便身陷囹圄仍不失气节，高贵而不傲娇，淡雅且有芬芳……只一眼，我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，忍不住去想，这等奇女子，一定是九天之上的仙女，误落了凡尘，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一丝怜爱之情来，想要护你周全，一生一世。”
赵嬛嬛轻笑一声，道：“甜言蜜语！”
“……都已经被你得手了，干么还这般卖力地给吾灌迷魂汤儿，是不是另有企图？”赵嬛嬛嘴里虽这般说，脸上却荡漾着几分陶醉神色，欢愉之情溢于言表，分明是言不由衷。
“的确另有目的。”
“有何企图？快快如实招来！”
“我只想让你……过得开心快乐！”
“唔……”赵嬛嬛突然被噎了一下，鼻子有些发酸，连忙将头埋进高世荣的怀里。
良久之后，赵嬛嬛继续说道：“你知道么，初次得你示好，吾颇感诧异，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……当时，吾尚未从那段不堪中走出来，根本没有做好开启新生活的准备。”
“此外，吾身份特殊，不少人亲近吾，是想借吾之身份逆天改命，一步登天。因此，面对诸多示好，吾不得不仔细甄别，谨慎行事……身为大宋长公主，吾与九哥虽非一母所生，但毕竟是赵氏族人，血脉相连，若是没能有个安稳着落，有损皇室颜面……”
“后几经了解，才发现你接近吾是发乎本心，并没有带着功利目的，这才有了和你谈谈的想法。只是没想到，你竟能尊重吾之意愿，答应了吾之无理要求……”
“你应该很清楚，吾并非完璧之身，不只是吾，被掠北上之女子，无论其身份怎样年龄几何，皆难逃此劫，无一幸免。”
“抵达金国之后，被掠之人，无论男女，均需赤|裸上身，披着羊皮，再被束缚双手后，由金人牵着进行献俘仪式，金人称之为牵羊礼。礼毕，男子被押往五国城，女子就像牛羊一样，被赏赐给军中将领和权贵们为奴为妾，或卖于金人，剩下的被安置在浣衣房……”
“较其他人而言，吾因为年轻貌美，相对还算幸运，先是被分到金太宗完颜晟帐内，后又被赐给盖天大王完颜宗贤，与韦太后一同成为盖天大王的妾室。”
“次年秋末，宋使宇文虚中至完颜宗贤帐内做客，得知吾之遭遇后甚为同情，私下赠吾银两并替吾出谋划策。当时正值秋冬交替之际，北方已十分寒冷，大雪封路，举步维艰，不便潜逃，宇文使建议吾再耐心等候些时日，待来年春天，天气转暖后再伺机而动。”
“第二年的五月份，天气转暖，冰雪消融，吾寻机混入了一支商队，溜了出来，一路南逃，又因路况不熟，误入荆湖南路境内，被山匪刘忠的部下所劫，滞留于匪寨中。之后便遇到了官兵攻山，剿了山匪老巢，吾表明了自己的身份，由你护送至临安与九哥相认，被封为福国长公主。”
十数年过去，赵嬛嬛早已释怀了，说起自己的这段经历来，一直都很平静，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，轻声细语，娓娓道来。
高世荣默不作声，将赵嬛嬛紧紧拥在怀里，他心里很清楚，这平静的描述，看似云淡风轻，实则是一个不幸女子的血泪遭遇，辛酸、艰难、绝望，几乎无处不在。
“吾并不是要刻意隐瞒于你，十数年来，吾犹豫过无数次，想和你说说这段过往，但一直都没有足够的勇气，来直面曾经的惨痛和血泪……太后即将南归，吾已时日不多，再不和你说道说道，一旦太后归来，突然发难，吾即便是想说，怕是也没有机会了。”
“如今，岳飞将军已死，吾也不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，无甚用处……只是，吾之事，恐怕会连累到驸马及高家，驸马甚至会因此而被世人嘲笑。在外人眼中，驸马与吾结亲，本就有攀附富贵之嫌，却又娶了个假公主，岂不更加贻笑大方？”
“吾伏诛之后，官家赐予的所有恩惠，势必会被一并追回，甚至会要求你出面指证吾为假柔福帝姬……真到了那一天，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，依言行事便是，既已成死局，无力回天，就没必要垂死挣扎了，徒遭皮肉之苦。”
交待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，赵嬛嬛笑吟吟地看着高世荣，问道：“驸马，数年之后，你还会记得吾么？”
“会的。”高世荣想也不想，一口回道。
赵嬛嬛淡然一笑，颇为凄艳动人。
“忘掉吾吧！人死如灯灭，所有的过往都将成为虚妄，你应该向前看，别因为缅怀吾，沉陷在过去的时光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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