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无忌的嘴角掠过一抹微笑。他对牛奔点了点头，走到庭院中，褪去上衣。公子府的门客们又吃了一惊。无忌的后背白皙如雪，却暗含张力和爆发力，不似一般贵族子弟那么柔弱。
“动手！”
“是，公子。”
牛奔双手握住棍子的一端，重重地砸在无忌的后背上。无忌闷哼一声，沉声喝道：“不要舍不得力气，给我狠狠地打！”
牛奔没有吱声，棍子再次落在无忌的背上时，动静明显比上次打了许多。
砰——，砰——，砰——
与杖责杨燊时不同，挤满人的庭院中，除了棍棒与肌肉的撞击声，没有任何声响。年纪较小的少年想看，又有些胆怯，抬起手掌遮住眼睛，透过指缝偷瞄。起初，离鸿、渐辛等士人的眉毛随着棍子每次落在无忌的后背上都会跳一下。渐渐地，他们的脸庞变形了，显出坚毅的线条，流淌着近乎神圣的崇敬光辉。他们犹如一座座石雕，纹丝不动，某种特殊的气质环绕着他们。老武的表情有些难看，苍老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。若非失去眼睛，一定可以在那里面发现悔恨的踪迹。
十余下杖责之后，牛奔已是满头大汗。手中的棍子仿佛有千斤重，每挥动一次便耗尽全身的力气似的。丝丝鲜血犹如一条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在无忌白皙的后背上伸展蔓延，又像爬满墙壁的牵牛花。从开始到现在，他哼也没哼一声，动也没动一下，以令人叹服的坚强和毅力捍卫自己立下的法令。
二十下之后，魏无忌的身子晃了一下。牛奔立刻收回扬起的棍子，跨前一步，想要搀扶无忌。无忌艰难地扬起一只手臂，齿间挤出两个字——继续。牛奔不情愿地退了一步，眼中掠过动容之色，重新举起棍子，又落下。
“牛大哥，不要打了。”一道羞涩却坚决的声音打破压抑的沉寂，泪如泉涌的小武跑到牛奔身边，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。
牛奔痛苦地看看小武，又看看魏无忌。
“小……小武，不要让牛奔为难，他只是在执行我的命令，而且必须执行。”无忌想对小武笑一笑，却忍不住咳嗽起来。一道血迹清晰地挂在他的嘴角，在阳光的照耀下，悲壮而灿烂。
“无忌公子，我替您挨剩下的杖责。”小武使劲摇着牛奔的手臂，“牛大哥，你打我，我保证不喊疼。”
牛奔咬紧嘴唇，一行热泪还是顺着他的眼睛流了下来。
“小武，你若真的担心我，就赶快松开牛奔，让他将剩下的几下打完。”无忌露出温柔的微笑，“拖延得越久，我越不好受。”
老武转动轮椅赶过来，不容反抗地抓住孙子的手腕。“不许任性胡闹！”他脸上松弛的肌肤绷得紧紧的，好像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。“公子说得没错，你不仅没有减轻他的痛苦，还在增加他的伤痛。”
小武颤抖着松开双手，逃也似的跑了，消失在人群中背后。
“接着打！”
牛奔的手臂抖了一下，然后扬起手臂，继续杖责。终于，三十下杖责结束了。牛奔慌忙丢掉棍子，上前搀扶魏无忌。无忌轻轻地推开他，勉强露出善意的微笑，谢绝他的好意。他转向门客，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。此时，门客们才看清无忌的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，脸色惨白，嘴唇乌青。
“如果你们有谁不能忍受本公子苛责的法令，现在便可以离开，本公子绝不阻拦。”无忌停下来，慢慢地呼吸，缓解剧烈的疼痛。“留下者，将严守令法，若有违反，本公子和杨燊便是鲜活的例子。给你们一刻钟思考，是走，是留……”一阵咳嗽声打断他的话，他的身子跟着摇晃起来。
牛奔又伸手扶住无忌。这次魏无忌没有推开他，收下他的好意。时间在以格外缓慢的速度流逝。魏无忌站在骄阳下，脸色越来越白。牛奔觉察到无忌的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厉害，偷偷瞄了他一眼，发现他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，呼吸越来越紊乱，透着痛苦的压抑。
“公子，牛奔誓死追随于您，倘若触犯法令，甘愿接受任何惩罚，绝无怨言。”由于扶着无忌，牛奔不能跪下表达心意，只能垂下头，异常恭敬地说道。
“老武誓死追随公子，绝不违反法令！”第二个响起的是老武沙哑的声音。
离鸿和渐辛面面相觑，同时上前一步，郑重地拜伏在地。“我等所追所求只为建功立业，扬名天下。今睹公子之决心，笃信公子必将创下不世之功绩。我等愿朝夕追随公子，不离左右。”
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跪倒在地，对无忌表决心。不过，不是所有人见识到魏无忌守护法令的决心后，赞同他的做法。有的人习惯于无拘无束的生活，心中也没有什么宏伟的抱负。有的人想着凭借一技之长，被显贵达人收入门墙，从此衣食无忧。还有的人被严苛的惩罚吓到了，生怕下一个遭受杖责的人是自己。这些人冲无忌弯腰行礼，做贼心虚似的溜走了。
每走一个人，魏无忌的眉毛便抖一下，但他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。院子中再没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，无忌又摇晃了一下，还发出痛苦的闷哼。他再也站不稳了，任由牛奔帮他分担身体的重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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