栾书把心中挑拨之言说完，见郤克一直闷闷不语，心中略有不安，遂又补充道：“想来君子也是多有无奈罢了！”
乘车驾返回府中的路上，郤克一直在想栾书方才所说的话。自己出使齐国，看来必然不会成功，更有很大可能，会在齐国受辱。对于晋景公来说毕竟为君者称孤道寡，他或许可以理解，可是士会如此心机却是为何？以郤克所想，士氏一族与郤氏一族本来关系就很好，自己父亲郤缺与士会也号为知己，士会于己点拨、提携，更是长者之为，怎么会想要让自己使齐出丑呢？
这边郤克与栾书交谈的同时，士会父子两人也在为此交心。
士会回府的路上，士燮虽然没有参与六卿之议，可是方才听父亲一说，对父亲推荐郤克担任使齐的使者，心中也满是不解。驾车之余，士燮曾多次想要问自己的父亲：为何要让郤克出使齐国，这不明摆着让他受辱，这不是要看他的笑话吗？几十年的交往，士燮心知郤克是正直之人，眼看自己的好友受难，他心中不忍。可是看到父亲闭目立于车中，并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，他也不好过于直接的问，否则倒像是自己在指责父亲德行有亏一样。
按捺住自己内心的疑惑，士燮双手平握缰绳，努力保持车驾的平稳，一路回到新绛外郭城篇东北方的卿城（春秋时期，卿各有封邑，但是因为要在朝中任职，所以一般在都城中的宫城附近筑建自己的卿城，卿城的面积较公宫来说小，一般为其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不等，卿城的城墙也较低，一般不过一米）的府邸之后，将车驾交给负责车驷的家臣，他便陪着父亲士会来到日常所居的正寝室中（春秋时期的住宅，一般前堂后寝，室是日常起居之所）。士会一路上想了很多，也注意到儿子多次想要发问，此时进入自己日常起居的正寝室内，换下一身玄端黄裳的朝服，穿上青色的深衣（上衣下裳连缀在一起的家居服），他才放松下来，对着士燮缓缓说道：“你想问为父为何要让郤克出使齐国，对吗？”
“父亲，儿子确有此疑惑。郤克身有残疾，不宜出任使者，这是举国皆知之事。公侯欲令郤克出使齐国，想来不外乎要察看郤克是否具有应变之能和容忍之度，是否有为国为君不避讳自己残疾的公心。可是此举确有不妥，郤克身为次卿若出任聘使，此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，败则齐晋必战，齐晋若开战，鲁、卫、曹、宋之属必然有分，楚国必趁机北上，于国不利啊，父亲！”士燮存心厚道，但是也有自己的想法，见父亲发问，便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担忧来。
“你只知其一啊，齐晋开战乃是必然，公侯有复先君文公之志，意欲在周室之内称伯（春秋是霸主的尊称），则必要服齐、秦而逐楚蛮，帅诸侯朝诸天子才可以。遍观寰宇，秦已为我所败，齐国与我虽历有小战，或胜或败，并无关痛痒。此次公侯也知郤克使齐成少败多，因此，公侯一面是要看郤克是否适合继我之后为国执政，一面也主要是为以后齐、晋开战做好打算啊。”士会一路上已经盘算已久，此时耐心向自己的儿子解释晋景公的远谋。
“公侯会如此……”士燮一脸不敢相信，“不会吧，父亲，齐晋开战于我无利啊。”
“如何不会！与齐开战乃是上上之选，只不过不是当下就打，而是要等待时机而已。”士会一边抚着花白的胡须笃定的说，一边身体前倾靠向儿子，继续为士燮解释：“于今之大国，首推晋、楚，次即齐、秦，晋与楚战，本来胜多败少，是以自我先君献公开始，晋国能够称伯多年。但邲之战，我军确实是损失惨重，加上先氏、赵氏之难，军力大减，而反观楚国，楚庄（王）方盛，此时与楚开战，公侯内心并无必胜之把握。当然，楚蛮自邲之战大胜我军以后，四出攻伐，看似所获颇多，但其实实力也有损失，尤其是楚国精锐的王卒力战多年，颇不如前啊，故而楚亦不敢蛮进。晋楚皆知两强相敌之世，必得从其它途径增加自身砝码，才能在以后争衡之时，增加胜负之机。楚蛮之策乃是多收与国（与盟之国），待他日时机成熟便帅这些与国合围于我，令我无盟可用，故其先取郑、陈，近又谋于鲁、卫。楚子亲自出马为鲁平齐，为卫约宋，鲁少齐祸，卫与宋和，乃是解了鲁、卫多年之忧！若使楚蛮计成，则晋无盟国矣。能有此谋，楚子不枉一时之雄主啊。”
“父亲，那我晋国岂不危矣？若如此，公侯为何还要与齐开战？与齐开战，不但马上失掉齐国这个可能的与盟之国，也令与我结好的鲁、卫难做呀！”士燮乍闻父亲分析的楚国计谋，仿佛晋国已经失去了所有盟国，被孤立无援，难免心中焦急，颤声问道。
“不然，公侯所为，自有他高明之处。与齐开战，正可以趁着鲁、卫尚未被楚国说动的情况下逼迫他们做出选择。而且，我料定公侯必然知道鲁国国内将要有变，去岁东门氏（鲁国掌权之族）来聘于我，据闻其父子掌权已久而欲胁迫三桓（季孙、叔孙、孟孙，鲁桓公三大后裔之族，实力强大）归政于鲁君，无论东门与三桓谁胜谁败，要想得到鲁国国人的认可，求楚、齐是不可行的。楚为蛮夷，鲁国人自诩周公之后、守礼之族，绝不会降身与楚，齐国则世与鲁为敌，鲁国人子弟死于齐者不在少数，求楚、求齐则国人难平。因此，必得兄弟之国如我晋国，才能成其事，故东门、三桓势必都将有求于我。趁此良机令鲁从我与齐为战，一顺鲁国国人仇视齐国之情，二合鲁国执政引祸于外以安国内之意，鲁国必然从我。鲁从我，而卫君为我所立，亦必从我。这样与齐开战，战线远离楚蛮，纵使齐国与楚结盟，亦无可救。三国围齐，齐国必败，齐国一旦战败便只能向我国求成（成，是春秋时期诸侯求和的说法），则中原诸侯可定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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